从2014年8月北京BIBF看中托尼•罗斯插画的10册童话绘本系列选题开始,“童话”就仿佛驻在了我的心里、悬在了我的头上。整整两年的时间,我个人对“童话”和这10册书的认识,经历着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这个过程,我想写出来,哪怕有一星半点的启发与释惑,于我,于书,都是幸事一桩。说起“童话”,在人们的普遍认识中,无外是“从前”那个时空里,“白马王子”“白雪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试问哪个青葱少男少女,没有憧憬过“童话般的浪漫”以及“童话般的结局”。但是长大后,因为生活的磨砺,我们都不再相信童话,就如光良的歌中所唱,“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你或许需要知道,我们当下对于“童话”的这种普遍印象,主要是迪士尼动画电影造成的:由Walt Disney(1901-1966)创办的迪士尼公司,于1937年改编上映的《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作为世界上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也是迪士尼首部动画长片,成为了《乱世佳人》诞生前世界上票房最高的电影,俘获了包括查理·卓别林、克拉克·盖博等当时一众名人。自此以后,迪士尼动画电影风靡世界。在他们迄今为止的近六十部动画长片中,有半数以上是对经典作品的改编,包括童话故事和儿童文学。魔鬼般的身材,天使的面庞,英俊的模样,华美的服饰,堂皇的场景,绚丽的视觉效果……当然,还有大团圆的结局。这些造就了迪斯尼动画电影喜感、唯美、浪漫的整体模式印象。
虽然批评的观点认为,这些影视改写版“失去了童话故事本身的深刻含义及思想内涵”,但作为美国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迪士尼改编的这些童话电影,随着二战前后美国成为超级大国传遍世界,影响着人们对于传统故事的记忆。正如马萨诸塞州州立大学阿姆赫斯特分校心理学教授Sheldon Cashdan所言:“将《白雪公主》这个家喻户晓的格林童话改变成长片,成就了划时代的创举。《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开创了童话故事的动画世纪,也一举改变了社会大众对童话故事的观感。”
然而,真正的供阅读的童话故事本身,也就是这些电影的原著故事,并不是这样“风花雪月”的样貌。现在想来,小时候我唯一听过的真正的童话故事,是《不莱梅的音乐家》。以至于如今做了童书编辑,心底对这个故事总有一份偏爱,看到各种插画版本,总像是在回望童年的模样。
可以说,甚至截止到开始做这10册书的时候,我对于“童话”的全部印象,绝大部分还是来源于电影。正是“不切实际”“风花雪月”这样的标签,使得我从来“不屑于”找一本《格林童话》来读;对于安徒生童话,也仅限于《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的简单情节印象;而佩罗童话,更是分不清它与“鹅妈妈”的关系……就连家喻户晓的《小红帽》《灰姑娘》《白雪公主》《睡美人》,在我脑海中也全都是电影中千篇一律的芭比娃娃造型,傻傻分不清楚,而且有时候情节互串,不能立即区别开来。但是,为什么一看到托尼•罗斯那一本本童话绘本的书名,就电石火光般被吸引住了?为什么一直执着于寻找经典童话类的选题呢?为什么默默收集不同版本的插画?……
这些问题在当时我并没有答案。不过,为了理清心中对于“童话”模糊而混乱的印象,为了更有把握做这10本书,我第一次买来《格林童话全集》开始读。幸运的是,“托尼·罗斯童话绘本”的译者彭懿老师,送了我一本《走进魔法森林:格林童话研究》,这是他创作的一部系统而全面地研究格林童话产生及其版本演变的论著,也成了我走进童话世界的启蒙书。但是,面对童话故事的本来面貌,我陷入了更深的疑惑——王后叫猎人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里面杀死,挖出肝肺用盐煮了吃……一个穷磨坊主,偶然见到国王,便随意夸下海口,说他的女儿能把麦秸纺成金子……(《侏儒怪》。磨坊主明知女儿没有这个本事,为什么要夸这个海口?)一个女孩子,固执而意气用事。因为看见了巫婆的本来面目,被巫婆变成一块木头丢到火里……(《窦鲁德太太》。即便女孩“任性又自作聪明”,也不至于因为冷血的女巫要烤火,就要在瞬间化为灰烬吧!)一个独生子,因为愚蠢什么都学不会。父亲连续三年送他去学习,他却只学会了狗、鸟、青蛙说的话。父亲一气之下命令手下把儿子带到森林杀死……国王临终前,宣布要将王位传给最懒的人。三个儿子就开始空口说白话,比谁最懒惰。结果三儿子赢了,当了新国王……(《三个懒人》《懒惰的纺纱女》《三个纺纱女》《十二个懒农奴》,格林童话中比比皆是这样的懒人取得胜利的故事!) 就像日本著名心理学家河合隼雄,自小痴迷童话和寓言故事的他,也对这些故事充满疑惑。他回忆说:“我喜欢幻想,又奇怪地有点爱讲道理的毛病,所以在我幼小的心中对童话抱有各种疑问。我不明白《金鸟》中,狐狸为什么最后会提出把自己杀死并砍断脚爪这样残酷的要求?还有懒虫为什么这么容易得利?记得小学学习《浦岛太郎》时,我还问过老师,龙女为什么要将打开了就会为祸、除此之外别无益处的百宝箱送给浦岛太郎?” 当然,今天只有很少一部分童话故事是家喻户晓的,而我们对于这少部分的童话的印象也是受到流行文化的影响,所以,猛然一接触全貌和原貌,这些对于我来说是“新故事”的故事,带来的震撼才会这么大。 而且,即便这些看上去“毫无逻辑”“不合常识”“荒唐无聊”“怪诞无稽”“血腥黑暗”“亲情相残”“不知所谓”……的童话(尤其是格林童话),还是修改了好几版的结果。Anyway,无论口头还是书面,无论读者是成年人还是儿童,无论是初版还是最终版,无论是佩罗版还是格林版,无论是在人们看来多么暗黑的情节,童话故事终究是流传不衰的。河合隼雄这样说:“细想起来,民间故事里有那么多完全是荒唐无稽的事情,可是却若无其事地流传了数百年。”
在我们一般初读的表面文字层面,这种故事确实有不切实际的缥缈、血腥暴烈的恐怖或其他暗黑元素,但它之所以流传至今并且仍然被人们需要,一定有我不曾发现的奥秘与真正的意义。
要不然为什么德国大诗人席勒(Friedrich Schiller)(1759-1809)这样说:“更深的意义不在生活所教的真实,而在我童年所听的童话。”
英国诗人、评论家、神学家G.K.切斯特顿(Gilbert Keith Chesterton)也说:“我最初的和最终的哲学思想,我坚信不疑的一贯哲学,是我在幼儿园里学到的。……我那时最相信的东西,和我现在最相信的东西,就是那些被称作童话故事的东西。”
以及写下《爱丽丝漫游奇境》的刘易斯·卡洛尔的欢呼:“童话,爱的礼物。”
在我的探秘过程中,感谢两位著名心理学家的童话研究著作,为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河合隼雄《童话心理学》和布鲁诺·贝特尔海姆《童话的魅力》。就近几个世纪以来童话所面对的儿童读者这一方面而言,在现代的儿童观树立以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儿童不是未长大的成人,而是一个独立的阶段,有着属于自己的各种特点,也就是“儿童有别于成人”。处于幼儿的这个年龄段,在面对他们眼前徐徐展开的世界时,鉴于他们思维不成熟,缺少相关知识,身心发展不到位,以及由于内心压力造成的误解(对于事情和现象,他们的感知力很强,但解释力很差)等等,他们对于很多事情是理解不了的。而童话正好描述了“孩子眼中的世界的样子”——同胞相争,兄弟姐妹间的嫉妒和歧视,以及自己的无能(《灰姑娘》)
母亲吩咐女儿独自一人去看望外婆,以及被吃掉的危险(《小红帽》)
一对贫穷夫妻养育孩子遇到了麻烦,以及被抛弃的恐惧(《汉塞尔和格莱特》)
渔夫撒网却打不到鱼,以及报复的愿望(《渔夫和吉尼》)
面对复杂的世界感到自己又笨又傻(《三种语言》《三片羽毛》)
对成人世界的窥探欲望,以及寻求自己在家庭中的合适角色和位置(《金发姑娘和三只熊》)过了襁褓时期的幼儿,母亲不再有求必应,开始对孩子有所规范和要求,这样的母亲就像残酷无情的继母或女巫;
平时亲密宽爱的妈妈,怎么每当孩子尿床时就羞辱并威胁ta呢?这不比外婆变成狼更可怕吗?
太阳是活的,因为它发光;石头是活的,因为它能滚动;河流也是活的,因为水在流动。所以,在太阳、石头和水里居住着像人类一样感觉和行动的精灵;
成年人高大的身形,就像巨人一般;成人的不公正对待,使得他们有时就像凶恶的野兽或各种坏心肠的角色;
青春萌动期的少男少女,身体疲乏,陷入沉睡般的蛰伏,似乎遥遥无期。童话的人物角色有助于儿童整理内心矛盾、复杂、混乱的情绪,建立秩序——
自我被迫独立,遭遇重重心理层面的危机,表现为途中各种危险;
坏人受到的惩罚越残酷,儿童感到越安全:恶有恶报,惩罚坏人才能保护儿童——“老巫婆被烧成灰烬时,小鹿恢复了人形,小姐姐和小弟弟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要知道,在特定年龄段,以大人的语言向孩子作科学、事实的解释是无效的,所以,虽然在成人看来荒诞不经、瞎编乱造、不切实际,甚至严重暴力的童话故事,但其实它们才是儿童看待世界的方式,与儿童内心认为的现实是一致的。童话的情节、语言、人物形象等,象征着孩子的内心活动。童话故事描述世界、提供解决方案的方式,与儿童的心理活动方式是契合的,而与成熟的大人的心智理解世界的方式不一致。那些历经千年流传下来的情节,在儿童意识不到的情况下,通过外化、投射、象征,以故事中的人物和行为,具体化儿童的内在困境,安慰和解决儿童潜意识中的各种问题和困惑。相比成年人的理性解释,儿童能从童话故事中获得更多。“没有什么能像民间童话那样,使儿童同样也使成人感到满意并富有收获。……民间童话故事要比所有其他儿童故事更令其满意,心悦诚服。”贝特尔海姆如是说。正因如此,童话的魅力召唤着众多创作者投入其中,也令我们得以持续享受这些作品带来的多重感受。托尼•罗斯的童话绘本系列,正是这繁茂的童话之树上极具特色的一笔。再说绘本这一创作类型,经过1940-1960年间的黄金时期,出版的作品已是累累硕果。进入1970年代,几乎每一本受到肯定出版的图画书,都在塑造着历史:《和甘伯伯去游河》《讨厌黑夜的席奶奶》《魔奇魔奇树》《丢饭团的笑婆子》《推土机年年作响,乡村变了》《鼠小弟的小背心》《森林大熊》《莎莉,离水远一点》《活了100万次的猫》。新题材、新技法、新风格、新形态层出不穷,民间故事题材增多,新近进入图画书创作领域的托尼·罗斯也在摸索着属于自己的道路。从1976年,时年38岁的托尼·罗斯出版他重述的《金发姑娘和三只熊》开始,到1990年左右的十多年间,他改编了包括《小红帽》《穿靴子的猫》《三只小猪》《汉塞尔和格莱特》等十多部传统童话和民间故事。他把这些耳熟能详的传统故事融入现代元素,进行大胆重写,运用独具特色的线条与色彩,结合令人捧腹的图画细节,打造了一批极具个人风格的作品,为他赢得了蜚声国际的职业声誉。Goldilocks and the three bears,1976Pied piper Hamelin , 1977Little red riding hood,1978The True Story of Mother Goose and Her Son Jack,1979The greedy little cobbler,1979Jack and the beanstalk,1980Jack the giantkiller, 1983The boy who cried wolf, 1985Mrs Goat and her seven little kids ,1990英国诗人,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内奥米·刘易斯评价道:“托尼·罗斯对传统童话故事的见解,幽默风趣,也放肆不羁,不过从童话的角度来说,这些重述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信的。图画极具线条感,色彩鲜明。”托尼·罗斯的重述,集直接、残酷、恶心以及大胆、幽默、梦幻于一身:狼一口吞掉外婆,三只熊张牙舞爪扑向金发姑娘,食人妖丑陋不堪、令人作呕,以及给小红帽一个爸爸,狼上一页还肚里装着小羊们美美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下一页就被山羊妈妈的角顶得哀嚎连连……他更是用图画中的诸多细节,玩世不恭地调侃着童话这种古老的题材——《三只小猪》——大灰狼骗第二只小猪开门,一只鸟儿拿着大喇叭警告小猪,另一只鸟儿举起小树枝要打大灰狼。《三只小猪》——朋友们帮第三只小猪盖房子。一只长嘴鸟儿的长嘴,被用来做支架,吊起门板。《三只小猪》——第三只小猪捉弄大灰狼,一只鸟儿身穿睡衣,悠闲地叼着烟看热闹。《山羊妈妈和她的七个孩子》——大灰狼为了欺骗小羊们,给自己的尾巴做手术。《穿靴子的猫》——宫廷画师为国王画的画像,也是萌萌哒,就是有点不像国王本人呀《金发姑娘和三只熊》——三只熊的家里到处挂着画作,简直是艺术之家。托尼·罗斯的线条和色彩运用,独具一格。英国《观察家报》惊呼:“他就像个巫师一样。”童话作家、儿童文学硕士生导师常立,在为托尼·罗斯这些童话绘本所写的评论中说:“好故事总需要重新讲述,以不断获得新的生命力,使其成为当下乃至未来的活的故事,在孩子们中广泛传播,而不是被固化定型束之高阁,成为仅供专家研究的资料,或者仅供后人凭吊的墓场。”贝特尔海姆这样说道:“同《》故事和神话故事一样,童话故事是开导每一个人(无论是儿童还是成人)的文学,而且几乎贯穿一个人的整个一生。”惟愿《小红帽》《穿靴子的猫》《三只小猪》《汉塞尔和格莱特》《金发姑娘和三只熊》《石头汤》《杰克和豆茎》《山羊妈妈和她的七个孩子》《鹅妈妈和她儿子杰克的真实故事》《贪心的小鞋匠》,这些传统童话和民间故事,能够进入孩子的内心世界,陪伴每个家庭的亲子阅读时光。-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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