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岚:我们的长发,我们的情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在这个消费时代,探讨情感的价值,仿佛是在探讨古典主义的最后一道微光。相信情感具有救赎力量是一种古典主义的情怀,这种美好的愿望一次次在电影电视中得到满足,也一次次在现实生活中落空。

将一切商品化是资本主义侵占领地的通用方式。当下最为热烈的话题莫过于互联网经济,而被热炒的话题之一就是“粉丝经济”。营销专家洋洋得意地宣称:规模经济的时代已经过去,情感经济的时代已经到来,粉丝可以直接兑现为销量和现金。这种直白的宣言触目惊心,情感的价值在这个时代已经被无限地量化、成为了经济领域的计算对象。

情感本是具有超越性的一种力量,犹如童话《长发姑娘》中的金发梯子。格林童话里的《长发姑娘》(《Rapunzel》)是个深刻的隐喻。被巫婆囚禁在高塔里的长发姑娘留着长长的金发,她用头发织成了美丽的梯子,成为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她的王子可以顺着梯子攀爬到高塔之上,与她相会。这个故事中,源自主人公身体的“头发”成为了与外界连接的媒介,长发姑娘的金发,有着“生长性”和“独一无二性”。长发姑娘的头发和情感有着相似性:都建立在身体的直接反应上,可以有生长性和变化,都试图抵达一个渴慕中的对象(王子),这个对象可以沿着这份情感建立起与主体(长发姑娘)的联系。

故事的发展遵循着童话故事的逻辑:巫婆发现了长发姑娘的恋情,于是剪下了她的长发,将她逐出了森林。巫婆在高塔垂下了金发织就的梯子,等待着王子上钩。巫婆手中的金发,不再具有生长性,同时也失去了独一无二的特质,但依然可以吸引着王子攀爬高塔。果然,再次爬上高塔的王子遇见的是巫婆,于是只能跳塔离去。

故事的后半段,探讨的就是这个消费时代的情感的命运。这把金发,是个深刻的隐喻——它可以被资本主义(巫婆)剪断,它可以被取消独一无二性,它可以被替代,它可以不再生长,但是这一切都不妨碍它继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吸引着王子的靠拢,将他诱入高塔。大多数的现实故事中,王子没有逃走,而是与巫婆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已经没有什么领域是不被消费侵占的了。有侵占,必然有抵抗。与消费时代的大潮相抵抗的是另外一种实践,目前为止,人们称呼这种抵抗为“修行”。选择这些实践的人们,有的放下主流光鲜职业去寻找自我,有的在艺术文化领域寻求真实的自我。在一个极其功利的年代,对非功利行为的寻求,是人主动拒绝工具化自身的一个选择。这些寻求往往不成功,因为一个短期的行为是简单可行的,而一个持续的实践需要整个社会的系统进行支持。当实践涉及到环节庞杂的社会机器时,功利和消费主义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无处可逃。我们的长发,迟早会被剪去。我们的情感,迟早会被收编。

当银幕上的主人公倒下、伸出颤抖的双手叩问苍天时,天空必然变色,奇迹必会出现,主题曲一定响起;当美丽的她回眸一笑,微风吹起她的长发,那将是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场景。我们完全清晰地知道,我们期待的是什么。我们走入影院,我们走入剧场,我们打开书本,我们浏览网页,我们渴望期待被满足,同时渴望这些期待被打破。

情感的价值在消费时代不断被积极探索。浪漫是消费的借口、动力和目的。有家势头迅猛的花店,贩卖着玫瑰和爱情的理想。在他们昂贵的玫瑰礼盒中,除了来自厄瓜多尔的冷冻玫瑰,有一张“一生只送一人”的证书,即送花人承诺此生只爱这一个人。花店宣称:“普通花店卖花,我们卖的是坚持爱情的理想。”现在的我们,已经需要一张如此的证书来证明自己能够爱得忠诚。这份备受追捧的礼物将情感的商业价值发挥到了极致。情感通过这样的方式被证明。“赋诗一首诉衷肠”的古典主义美学早已在这个时代被边缘化。私密的私人情感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奢侈品。

这是个盛产物质而缺乏诗的时代,这是个盛产浪漫而缺乏情感的时代。大多数人已经无法分辨两者的区别,他们不想被指出这一点,这会破坏他们的幸福感。

在一个泪点和笑点都菜谱化的时代,在一个因果关系被计算得无比精准的时代,我们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谁的金发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我们依然希望被救赎,依然希望沿着金发织就的梯子向上攀缘,最后遇见的不是巫婆,而是真正的长发姑娘。







沈奇岚



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硕士,德国明斯特大学哲学博士。喜欢用大把时间来阅读、思考、到处旅行,尝美食、看美人,和生动有缺点的人做朋友。讨厌无聊无趣和装模作样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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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校园》1602期·新媒体小编 小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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