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都不是童话故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百老汇音乐剧《小夜曲》(A L i t t l e N i g h t Music)中有一首插曲就叫作《小丑进场》( S e n d I n T h e C l o w n s)。女主角的生活一直不太顺利,一次她邂逅曾经的情人, 打算

重拾旧爱, 没想到旧爱已有新欢, 为了化解尴尬气氛, 她唱起《小丑进场》。


是啊, 我们的生活都不是童话故事, 总会有无风而起的波澜。现状虽然不能尽如人意,但也还要继续。我是不是也该让心中的小丑出场了?

 


我坐在青旅沙发上。


来得太早了,才刚早上点,保洁员还没开始打扫,最早也要到下午点才能入住。好在公共休息室足够宽敞,摊在软席沙发上,全身筋骨一下子松散下来。坐在身边的是一对年逾古稀的老夫妻,看来南美的青旅倒是没有年龄限制。老先生戴着花镜专注地按着手机,老太太用两根食指费劲地敲着笔记本上窄小的键盘,一缕晨光将他们的银发照得丝丝发亮,他们彼此一直没说一句话,但我却非常羡慕这样的晚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



我想起另一束耀眼的金色光芒。那是在今天早晨,当飞机朝向圣地亚哥方向准备降落时,机长通过广播让全体乘客往左看,舷窗之外,初生的朝阳将安第斯山脉向阳的一面雪坡映成金色,第一次在空中俯瞰日照金山,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不过这次旅行的开局可一点都不舒畅。时间退回到两天前,那天上午我一直在家里等签证。旅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在出发当天仍旧没有拿到通关文牒,就像要去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出发时才发现手无寸铁。我给领事馆打了一上午电话,每次接通后听到的都是提前录好的西班牙语和中文问候:感谢您致电智利领事馆,如需帮助请按9,可按键一转,永远都是忙音。也因为迟迟没有拿到签证,我既没有订酒店也不敢出机票,还没出发就抱定随遇而安的心态,可这是一种被动的随遇而安,并直接影响了食欲。


中午爸爸做了好几道菜为我送行,可我却吃得淡然无味,因为能不能走还是未知数,没吃两口就撂下筷子。电视聒噪地响着,每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没有意义。此时的自己就像被签证官紧锁在抽屉里的那本护照,四周漆黑一团,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不过夜越黑暗,看到曙光的那一刻才越狂喜。下午两点,就在我拿起电话准备重拨时,它竟先声夺人,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你好,你的智利签证已经出签,可以过来取了。”虽然这声音比自动答录机更加冷漠,可它却像注入身体的一针强心剂,不过是几滴冰冷的液体,却能把全身细胞一下子激活。这句“已经出签,可以过来取了”简直跟蓝色灯怪对阿拉丁说“小伙子,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具有同等功效,还眉飞色舞,还满天焰火。

其实我的愿望简单得只有五个字:我要去南美。

 


对我来说,去南美背包旅行是个藏在心中很久的梦,如果把环游世界比作一个闯关游戏,那么南美之旅将是这个游戏里的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迟迟没有动身前往南美大陆,不是不想,而是总被各种现实条件制约。


路途远花钱多自不必说,最大的难题出在签证上。虽然刚刚拿到了智利签证,20 天前也获得了阿根廷签证,但按照我的旅行路线,还差一个最重要的秘鲁签证,可我已经没时间在国内办了,那不知又会耽误多少时间,很可能办好时阿根廷签证已经过期。所以只能先到南美再说,然后走一步算一步。


语言不通也是一个大麻烦,绝大多数南美人讲西班牙语(除了巴西人讲葡萄牙语),若想旅行得更接地气,至少要掌握一些最常用的词句。出发前我特意找了一个西班牙语老师,西班牙小伙搂大卫(他每次自我介绍时会说,搂是搂搂抱抱的搂,大象的大,卫生间的卫)放弃了老家的高薪医生工作跑到中国来当流浪歌手,他的中文极好,好到可以用中文写书。有一次我问他的助理去哪儿了,搂大卫说助理回北京了,上了一个研究生。我说那不错啊,好好学习去了。搂大卫眯起眼睛笑着说不是不是,她找了一个男朋友,是个研究生。瞧这“上”字用的,比中国人还中国人。我们的教学工作在丽江的阳光下进行了两个星期,从最基本的音标语法到一些旅行中的常用词句。我想起什么就先在本子上写出中文,然后他在旁边标注西班牙文,比如:机场、火车站、行李寄存处、冷、热、厕所在哪儿、我要吃饭、我来自中国、我爱你,“三字经”等等。当我把“可惜明天就要离开,舍不得说再见”写在本子上时,搂大卫皱起鼻翼问我:“用不用这么文艺啊?你确定能用得到?你确定用得到的时候你能说得出来?”我咧嘴一笑说:“用得着的时候,我就拿出这张讲义对着念。”


除了签证和语言关,因为知道南美治安不好,我不得不为这次旅行买了双保险——所有重要装备都有备份。我带了两台单反相机、两个手机、两张信用卡,分别放在不同背包里,即使其中一套被偷被抢,旅行仍旧可以进行到底。这么做的好处跟坏处一样显而易见:心里踏实的同时,行李已然超重。

 

时间总是公允。正如你的一天是24 个小时,我的也一分不多,一秒不少。我以为时间也总是匀速前进,可在那个通知出签的电话之前,时间慢得像蜗牛爬,在那之后,时间又一个跟头栽下山顶,快得让我看不清掠过眼前的风景。我收拾好行李,坐动车从天津到北京,去领事馆取签证,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确认出票,好在起飞时间是在第二天凌晨,一看时间还富裕,又约了两三个朋友在三里屯见面。大家都嘱咐我要注意安全,我笑着说没事没事,可心里却直打鼓,真的会没事吗?毕竟,我要去的可是马尔克斯笔下那个充满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神奇大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为了去看那个梦寐以求的世界,我已做好迎接一切危险与麻烦的准备。


晚上10 点半,朋友把我送到首都机场号航站楼。自从T3 抢走T2 大部分国际航线的生意,这里的国际候机区就变得风光不再,这个时段只剩下零星几个红眼航班。那些在免税店购完物刷完卡的人再也找不到事情做,纷纷回到登机口旁的座位上打起瞌睡。坐在我对面的金发美女双目微闭,脑袋不听使唤地一次次朝下点着,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从登机口的玻璃幕墙往外望去,一架法航客机稳稳停在夜色中,机头机翼机尾闪烁出的光辉勾勒出它的庞大轮廓,两个小时后它将带我飞往巴黎。这将是我有生以来耗时最长的一次飞行,从北京到巴黎要11 个小时,然后转机停留19 个小时,再飞往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又需要14 个小时,11+19+14=44。哦,我的天!


虽然飞行时长将近两天两夜,可我却从没为时间虚度而感到无聊,因为还有太多行前功课要做。


首先是设计旅行线路。人们熟知的南美景点星罗棋布,安第斯雪山、亚马孙雨林、复活节岛人像、里约热内卢的海滩、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探戈……随便拉个清单都能让人狂咽口水。可这次旅行我没打算走常规路线,而是选择了格瓦拉在《摩托日记》中走的那条路。这条路从阿根廷到智利再到秘鲁,现成的旅行攻略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于是这本《摩托日记》就取代以往旅行必备的LP(孤独星球)成为我的南美旅行。我要先在书中找到中文地名,比如我在第24 页(上海译文出版社版本)倒数第行看到一个叫作圣马丁德洛斯安第斯的地名,然后在地图上仔细看了半天才找到一行小字写着San Martin de los Andes,再把这些点连成线,就成了独一无二的摩托日记之路。由于所有地名都隐藏在字里行间,这让设计线路几乎成了一个寻宝游戏。


除了设计旅行线路,还有一个让我一直纠结的问题是究竟应该直接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马上开启全新旅行,还是应该先在圣地亚哥逗留两天把秘鲁签证办好,因为网上传言圣地亚哥的出签率很高。我担心一旦到了阿根廷办不成,再回智利后又错过了办理的黄金时间。思前想后,终于决定还是应该稳扎稳打,于是在巴黎转机时预订了这家位于圣地亚哥老城区的安第斯青旅。


在飞机上我还草拟了几个问题,希望能够通过这次旅行找到答案,因为独自旅行时我们经常处于一种不被外界打扰的真空状态,这种状态特别适合深度思考。我拟出的问题包括:如何看待旅行者的职业化,读书和行路究竟哪个重要,如何在旅行中获得内心的平静,等等。另外我知道格瓦拉在摩托日记的旅行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信仰,我也希望这次旅行能够为我解答一些关于信仰的疑惑。不过是否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安第斯青旅在南美洲排名靠前,我也一目了然地发现了它的好。老城区是游客最密集的地方,从地图上看,这家青旅周边景点众多,去哪儿都比较方便。除此之外,这里不仅硬件够硬,还把软服务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这种服务不仅体现在工作人员的热情友好,还有氛围的轻松自在,让踏入门槛的每个客人都能很快放下防备,融入其中。当坐在身旁的两位老人起身时,我微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们神态放松,也朝我点点头。


现在是圣地亚哥时间日上午10 点,也是北京时间晚上10 点,这是我的标准上床时间,眼皮已经在生物钟的操控下开始打架。但我必须强打精神,先用手掌拍了两下脑门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无线网络。首先要预订秘鲁的机票和酒店,机票行程单和酒店预订单可是申请签证的两个必选项,再加上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存款证明、信用卡复印件、护照复印件、两寸白底照片,我在脑子里把所有签证资料一一打钩,然后把它们码放整齐放入档案袋。,她耐心地帮我在地图上标出,还告诉我该怎么坐地铁。


走出青旅大门,阳光照耀的圣地亚哥气温舒适,有点冷,却还没冷到需要穿秋裤的程度。



《只要不忘了回家的路》,小鹏著

中信出版社2015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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