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还是一条小鱼时，就爱上了一条叫娜娜的蝴蝶鱼。
娜娜拥有精致艳丽的金黄色花纹和银色弧形侧线，优雅美丽，凡是见到她的鱼没有不为她倾倒的。
在鱼群中，有一个绵延上千年的传统。
每过一百年，就会有一条鱼被挑选成为人类王室的新娘。那条鱼在喝下古老的神秘药水之后就会变为人形，在人类和鱼群的见证下风光地嫁给王子，从此拥有一生的幸福。
099知道娜娜对于这件事期待已久，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告白都不敢。
因为他是下口鲇，也就是俗话说的清道夫鱼。容貌丑陋，饥不择食，日常以青苔、惨饵污物、粪便、鱼的尸骨为生，丑陋而低劣，被所有的鱼唾弃。
只有娜娜对他一视同仁地温柔和善。
099只敢每天在娜娜家门口绕来绕去，默默地替她家清理垃圾和食物残渣，以获得娜娜一句微笑着的“辛苦你啦”。
宣布新娘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099被挡在拥挤的鱼墙后，远远地看着穿着气派华服的大臣嘴一张一合，高声宣布道：“新娘是——清道夫鱼家的小儿子！”
无数双鱼眼齐刷刷地射向了099。
099从此就拥有了“099”这个名字，因为他是第99条被挑选成为新娘的鱼。
所有鱼都在看099，只有099看向了娜娜。
他第一次在娜娜美丽的眼睛中看到了厌恶和绝望。
临走的前夜，099跪在娜娜家门前赎罪。
联姻之事事关人类和鱼群的和睦相处，他没有权利拒绝，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选择了他。
他只知道自己抢走了娜娜最心爱的东西，他让她伤心难过了，这原本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娜娜终于答应见他，在听完他羞愧的道歉后，终于答应原谅他，同时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要你从王室中偷出一件东西来。”
“什么？”
“人皮。”
娜娜说，那是许多年前鱼群进贡给人类的一件宝物，任何动物披上它，都能变成人形，脱下之后立刻又可以变为原来的样子。
099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问娜娜要这件东西做什么，立刻答应了下来。
只要能让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事实证明，美人在骨不在皮。
099被强制变为人形后，也依旧是丑男一个。
人类王室的小王子当场就被他丑吐了，一边哭一边叫喊着让侍卫们把他打出去。
099倒是习惯了这种待遇，低着头不吭声。
大臣纷纷惊诧：“怎么是个男的？”
王后嘀咕道：“不应该啊，人选是圣杯定的，不可能出错，圣杯每次都会选出能够让王室幸福的新娘的。”
最后还是国王稳住了局势，也不提办婚礼的事儿了，吩咐侍卫先带099下去休息。
由于小王子拒绝再见到099，婚礼被一推再推。
099很快成为了宫中的闲散人员，但苦于受人监视，根本无法绕开人群去找娜娜想要的人皮。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
一个小侍卫偶然发现099是自己见过嘴最严的人，无论告诉他什么秘密，他都会守口如瓶。并且099十分善于倾听，无论对他发什么牢骚、说什么抱怨的话，他都会耐心地听下去，时不时点头或者叹息来表示自己的理解。
王室的宫闱秘事一向繁多，乱嚼舌根有被绞死的风险，但长时间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小侍卫小宫女们早就藏了一肚子的八卦无处可诉。
099如同一个移动的大型树洞，很快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099的名声很快传到了国王和王后的耳朵里。
动作最快的是国王。
国王把099叫来，用冰桶和火烤架的酷刑把099折磨得奄奄一息，逼问他关于侍卫宫女们的八卦，099愣是一个字儿也没有说。
国王满意了，放心地告诉他自己的秘密：“其实，我是用毒药毒死父王才得到了王位。”
099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缓缓退了下去。
第二个找他倾诉的是王后：“其实，我根本不是王后，真正被选为王后的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但她太讨人厌了，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我只好把她推进水井里了。母亲不敢抗旨，只好让我顶替上去。”
最后一个来找099的是小王子。
小王子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直视他的丑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的父母并不相爱，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分别和大臣、贵族少女私通。所以我从来不相信爱情，也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099松了口气。
小王子怒道：“你一副终于放下心的样子是干什么，我就是死都不可能爱上你。”
099：“嗯我知道。”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小王子津津乐道地说了自己偷偷虐杀父亲的爱犬的事情，最后告诉了他一个自己发现的大秘密：“王宫的走廊最深处有一条密道，密道尽头是一个房间，里面藏着数不清的宝物。听说里头有一张神奇的人皮，能够让任何动物变成人形。”
099将偷出来的人皮托人带出宫去，心脏咚咚跳得飞快。
他知道王室迟早会发现，但他甘冒此险。
娜娜那样美丽的鱼，向往变成人形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算她从此变成人类，和人类男子成婚生子，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在密室里还发现了一些让他几乎晕过去的真相，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娜娜。
这些沉重的、令人忧心的事情，让他一个人默默承受就好了。
两个月后，人皮丢失的事情引起了宫中一阵骚动，但那段时间小王子一直在宫外狩猎，099一向被认为老实蠢笨，安心地看着王公大臣们进进出出，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又过了两个月，小王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宣布自己带回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子，要立刻与她成婚。
女孩子站在小王子身后，金色长发，身材曼妙，面容羞涩。
099不知道娜娜披上人皮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抬头的一瞬间，他的眼神和那女孩子交汇了。
身体顿时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那是属于娜娜的眼睛。
王宫里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小王子的婚事，除了099。
趁着没人注意，他把娜娜拉到僻静处，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要嫁给小王子。
娜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会儿，冷冷地问他为什么。
099张口就想要把小王子向自己承认的那些事说出来，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圣杯为什么选择了他。
守口如瓶正是他作为清道夫鱼的天性。只不过一个是吞食残渣污物，一个是吞食精神垃圾。
并不是他为人老实擅长保密，而是他根本无法说出口。
即便他无比急切地想要告诉娜娜，关于小王子品行的真相。
娜娜不耐烦地说：“我要走了，王子在等我试礼服。”
099拼命地张着嘴，却只能感觉到心脏一阵阵地绞痛。
这是违背他天性的，要遭天谴的，他的身体在警告他。
099眼睁睁地看着娜娜走远了。
婚礼前夜，小王子来找099聊天。
他喝醉了，呵呵笑着告诉099：“我跟你说啊……我只敢跟你说，因为只有你不会告诉别人……嗝……我的未婚妻，娜娜，有事情瞒着我……她以为把我骗得团团转，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根本不是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099心脏猛地揪紧了：“那……不是人，是什么？”
“谁知道呢，”小王子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慢吞吞地道，“我的法师告诉我，娜娜在阳光下根本没有人影，可能是什么邪恶的女巫之类……你想不到吧？我根本没打算结婚，我打算在婚礼上烧死这个黑女巫，好告诉我那愚蠢的父母……我不相信爱情，也永远不会像他们那样，为了权势，虚伪地假装爱上任何人！”
099在密室中除了偷出人皮，还看到了另一个令他几乎晕厥的真相。
靠近里侧的陈列柜里，摆放着满满一面墙的女人尸骨。
她们都是曾经被选中的、变为人形的鱼，在成为新娘后并不受宠，或是被视为珍禽异兽供人参观，或是被要求在火上舞蹈，供人嬉笑玩弄。
王子们从来没有爱过她们，只是把她们当作联姻的牺牲品，在无尽的冷暴力中默默地埋葬了她们。
没有新娘能够回到水下述说这一切。
所有的鱼都以为，她们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幸福。
婚礼当天，新娘迟迟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
小王子不高兴地派人去催促。侍卫走到庭院中，却发现099倒在水塘边，身旁是一张半透明的人皮。
与此同时，娜娜却消失不见了。
小王子闻讯赶来，一眼认出那张人皮是密室里的宝物，怕引火烧身，没吭声。
医生检查后说，099的死法很奇怪，嘴巴大张，身上没有任何伤痕，099的右手却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仿佛在遏制心脏疼痛似的。
“也许是心肌梗塞引发的猝死，嘴巴张着，可能是临死前想说什么话。”医生最后总结道。
099的尸体被侍卫们沉默地抬走了。
与此同时，水塘里一条美丽的金黄色蝴蝶鱼躲在水草下，浑身颤抖。
可惜鱼不会流眼泪。即便能流，流出来就混入了水里。
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图片作者：lo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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