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童话丨一座会吃声音的森林

sunai酱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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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声童话丨彩虹的颜色，我来摘取给你？

风语森林

童子/文

有一个小镇，整天整天、整月整月、整年整年地刮着大风——从方位上来说，这是整个王国里，风最后刮过的一个小镇。

小镇上的人们既不知道风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最后吹到了哪里去。他们只知道，不知道从哪年哪月起，风就是那么大，大得人们开口说话时，声音刚刚从喉咙里出来，就被大风吹走了。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 

“喂！你听见我对你说的话了么？！” 

就是这样，他们明明面对面，可是仍然什么都没听见。这样很容易产生误会的，人们互相遇见时，哪怕说的话越来越简洁，也还是听不清，风比他们还要心急地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这可不好，他们为此养成随身带着纸笔的习惯，哪怕只是在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嗨！”他们都习惯写在纸上紧紧握在手里给对方看。 是的，虽然每天都刮着大风，人们仍然需要出门办事呀。

“嗨！”一个人在纸上匆匆写下来这个字。 

“嗨！”另一个人也赶快给他写下这个字。 

然后他们才匆匆走开。这样做是很有礼貌的。

他们在交谈时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简洁扼要，不说多余的话，也不说无意义的话，为此他们闲暇时只好待在家里多多学习语言文字，这种凝练和简明的表达，让他们里面一代代地产生全王国最好的诗人。

他们会把被风吹走的那些话，叫做“给风听的话”。除了自己和风，几乎没有人听到过——渐渐地，这代表面对别人时说不出口的那些话。或者，那些意义过于深奥曲折而令人费解的话。这甚至成为一个比喻。 

“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说的尽是些给风听的话。”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我发誓然而很可能绝不是这样！”另一个人气鼓鼓地回答。 

风前前后后从小镇上抢走了很多很多话，说给风听的话，是完完全全属于它自己的。只是它是否全都认真听了一遍，没有人知道，虽然他们有时也很想知道，风从他们小镇上，从旁边的小镇上，从更远更远的地方，从整个王国，都带走了多少话语。 

每个人都曾经说过许多给风听的话。是的，他们在风里说起话来，随意而肆无忌惮，把许多秘密都说出来过，这是无可厚非的。 

“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葡萄！”

“国王是坏蛋！”

“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他！”

“我是一个卑鄙的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会比很多人都厉害的！”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一只青蛙变的！”

“我就喜欢欺负比我小的小孩！”

“是我偷偷把那只小老鼠放走了。”

等等。

那些比较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活动，他们从不在外面进行，尽量关起门来在屋子里开展，可是也要非常小心，因为风无孔不入，它们会抢走自己所听见的任何话语。

“……刚才唱到哪里了？”一个人来音乐会迟到了，他打开门飞快闪身进来后，听着台上歌手高高兴兴唱着歌，礼貌地问旁边的人。

“好像，唱到了‘柳枝长长呀拂我脸庞’。”他迟疑地回答。 

“不对，明明还没唱到这一句怎么就过去了？”另一个人听歌的人抱怨着。 因为那个人进门的时候风刚好跑进来，把他们没来得及听见的那句歌儿带走了。

小镇上的人们从来不知道户外音乐会的美妙，因为声音会被吹得七零八散，再也听不出是哪一首歌。对了，小镇上的狗在户外似乎都从来不叫，鸟儿也一样，你知道这当然不是事实，它们并不知道声音会被风抢走，所以它们还是照常叫的，只是还没被听到就已经让风吹着跑远了。 当你在外面待着时，会听到各种七零八落的声音，风里有各种各样声音的糅合，有时显得悦耳，更多就只是形成了风的那种你所知道的声响，“呼呼，呼呼，呼！”它的声音就是这么来的。

如果一个人在巷子头说一句话，另一个人在巷子尾等着，会不会就听得到他刚才说的话了？他们曾经这样试过，没有用，那些字句总是擦耳而过，根本来不及捕捉完整的内容。风总是捉弄人一般，忽上忽下地呼啸着远去了。剩下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巷子里。 

有的人耳朵训练得很尖很灵敏，他们会听见路过小镇的风中传出一些支零破碎的话语的片段，但也总是还没有听清就被风又吹跑了。它经过的地方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带走的话语也更多，它每天吹过时的呼呼声也越大，更加无法分清里面都有什么人说了什么。

风把那些话吹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

很多很多年后的一天，有个人丢了一只羊羔，他待在家里，自言自语，“我好像听见了咩咩咩的羊叫声。”于是他便出了家门，另一个人人也走出家门，“你要去哪里？我想去找找我的小羊羔。”

他在大风里写下来这句话给人看，“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又想不起来。”那个人这么写。“我去找羊羔时顺便也帮你想想吧。”他们分开了，他一直随着那个声音走呀走呀，走到小镇外面，越走越远，但是耳边始终传来隐隐约约的羊羔的叫声。 

他在风里走了几天几夜，终于真的听见了小羊的声音，越来越悦耳、真实，他高兴极了，跑上一个小山包，看见了山坡下有个小小的白色羊羔，他跌跌撞撞地走下去，抱住了小羊，这时候他听见了别的声音，这声音如同扎根在大地上，蓊翁郁郁，宏大不绝。他越走越近，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他目瞪口呆地站在了一座从没有人知道的森林面前。

这几乎不是一座森林，而是一座包容着各种声音的斑斓的海洋。 

是的，这座森林就是从小镇上吹过的风最后落脚的地方，风把所有的声音都送到这里来了，森林里的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闪亮的叶子，同一棵树上的叶子也大小不同，形状各异，有的碧绿有的金黄，当风在这里止息下来，被风带来的话，就变成了树上一片片叶子。 

每一片叶子都在日夜不息地说着自己那句话，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可爱的音节，或者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很有哲理的句子，或者是一句废话，或者是一句假话，都是人们曾经说过的，从婴儿牙牙学语的发音到老人们喃喃自语的往事，都被大风当作“说给风听的话”带到这里来，变成了树上的一片片叶子。 

他又高兴又惶惑，因为他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说过什么话了，于是他在森林里仔仔细细地找来找去地听着，他不仅听见了自己说过的，也听见了自己的家人和已经去世的祖辈们说过的话，真奇怪，他竟然完全能辨别得出来哪些是他们说过的，即使他从未听过祖辈们的声音。他把它们都一一摘下来，因为这座森林里的树，树杈又粗又大，都很好爬上去。 

他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摘下来的话小心地揣在怀里，带上自己的小羊一起回了家，回到小镇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话珍重地放在一个小匣子里保存好。第二件事就是把这件事儿告诉了人们。如你所知，大家惊讶极了。 

于是，他们一起出发，前往这座森林，这一次，所有的人都来了，所有的动物也跟着来了，是的，不仅如此，所有的鸟儿也飞来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走进这座一直在发出巨大的声响的森林，急急忙忙地寻找着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们、朋友们或者敌人们曾经说过的话，虽然声音非常嘈杂，但是幸好，在这里，每个声音都是清清楚楚的，因为每句话在说出来的时候，它的那片叶子就会在你眼中跟着闪烁不停。 

“我找到了！这是我向你求婚那天说的那句‘我爱你’！” 

“我也找到了我答复你的那句‘我愿意’。” 

人们最终各自认领了自己和家人曾经说过又忘记了的话，把它们摘下来带走了，以后，他们或许会把这些话都好好地珍藏在小匣子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那些没有被风吹走的话，说出口被听见后就消失了，并没有留下痕迹。 

森林里的话渐渐地少了，森林便显得空阔起来，不再那样连绵蓊郁，阳光开始照进林中，在地面上印下它的光斑点点，每一句话不再被话语的海洋淹没，偶尔会有一句特别清晰响亮地在森林中回响。 

不断地有人知晓了这座森林的存在和方位，从四面八方赶来，摘下自己要带回去的话。又是许多许多年后，风也不再吹向这里，在不得不耐心地保管着人们的话语许多许多年后，森林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树上不再有一片多余的叶子，所有的树都沉静地站立着，阳光照彻，不再有各种人世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它成了一座真正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