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书不应当触及“残酷”? 从《长大了,我要当海豹》谈起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这几天知乎上有一个关于绘本的“想法”获得了很多关注和评论。一位知乎er说点名批评了《长大后,我要当海豹》这本绘本,这也让我产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绘本可以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我在日本没有找到日文版,只能通过她上传的一些图片大致了解这本书的内容。



我觉得她批评的很有意思,因为在中国,很少有很尖锐的关于绘本的评论,也没有专门的儿童文学学术杂志刊登童话和绘本批评分析(曾经有过)。而且她的帖子下面引来了很多人的评论,很多人都给出了自己不同的解读。


所以我今天想写这篇文章不是评判什么样的解读方式是对,怎么样解读是好,而是想介绍一下这一类儿童文学产生的背景,给大家对理解这样一本绘本作品时有一个参考。


同时也想让大家从“童书=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刻板印象中走出来,了解一下童书中也会涉及很多关于“离婚”“亲人去世”“离家出走”“性”等一般人所认为的“阴暗”“少儿不宜”的一面。



王子和公主为什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格林童话中“糖果屋”,主人公

一定会获得幸福和胜利是故事的标配



相信大家长大后都有这样的困惑


“为什么王子和公主一定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为什么很多童话都是同样的结尾呢?

白雪公主为什么那么傻,不多动动脑子呢?”


格林童话是将传统的民间故事改编并记录成了文字。所以民间故事在讲述过程中,讲故事的人们发现越是跌宕起伏、从糟糕的境遇或是一无所有到人生顶峰的故事情节最受听众好评,于是渐渐固定了下来。

民间故事主要注重听觉上的刺激,因此夸张动作和故事情节,去掉一切不必要的形容和细节,因而把人物进行扁平化、简单化、不描写人物心理。所以这种故事的主人公的形象和故事比较脱离实际生活,主要用来供人们娱乐。


格林童话只是为后来发展出的儿童文学流派做了一个铺垫。


在18世纪到20世纪前期儿童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作者逐渐关注现实,作品中儿童形象也贴近现实中的孩子形象。不听话、淘气、顽皮、惹麻烦、看上去无忧无虑但仍有很多烦恼,多愁善感、有丰富内容活动的主人公接连登场(这一部分内容将在以后会继续讲)。


20世纪后半至今童书的变化

约翰·伯宁罕的关于死亡题材的《外公》,他和安东尼·布朗两位都是20世纪后半深入探讨现实问题的绘本作家。

20世纪后半至今童书的变化


但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在现代社会中逐渐瓦解了。

20世纪后半以来,随着两次世界的结束,全球化的进程加快、第三次信息革命带来的网络与手机的普及,人类社会的发展达到空前的发展。但是与此同时,环境问题、人口问题、人种问题、女性权利运动、各种亚文化等很多社会现实问题也变得深刻而凸现。这一时期的儿童文学作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由于这个时期现实社会中矛盾冲突的加剧,离婚率升高、社会动荡、人们的危机感和不安加剧,心理疾病的低龄化趋势……孩子们也不得不和大人面对同等深刻的社会现实问题


所以从19世纪50、60年代开始,西方的一些作家也开始将这些问题反映到了童书中,日本则是在70年代正式提出了儿童文学作品的这一变化——过去曾被视为儿童文学作品中禁忌的话题,如“性、、离家出走、离婚越来越多地在作品中出现,意味着儿童文学关注的现实问题也越来越深刻

 

关于母亲离家出走的绘本


文章开头提到的《长大了,我要当海豹》这本绘本就是在这样的时期下出现的。

由于英文资料很少,在德文资料中,亚马逊的德语原版绘本显示是2012年出版的(虽然可能是再版日期,但应该产生20世纪后期之后。有懂德语的朋友可以帮忙查一下:“Wenn ich groß bin, werde ich ein Seehund” ('When grow up I'm going to be a seal'))。

这本书虽然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是另一本超现实主义绘本作家安东尼·布朗的《朱家故事》我觉得与这本书有相似之处。所以我想先借用这本书举例。

封面就可以看出这个故事的讽刺意味——一个面无表情的妈妈要背负着整个家庭。


 

安东尼·布朗的《朱家故事》是1986年出版的,同时处于女性解放、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时期。他的这本绘本通过超现实的表现手法,毫不留情地讽刺了现代家庭的社会形态——女人作为妻子、作为妈妈,每天同样上班,下班之后还要干家务,而家里的男人、丈夫和两个儿子一味地索取和要求,从来不会体谅妈妈的感受。

 

于是妈妈一天就离家出走了。

 

妈妈出走之后,家里被三个男人搞得一团糟,也慢慢变成了猪,直到他们开始感到后悔,弹尽粮绝的时候,妈妈回来了。男人才知道了妈妈的可贵和辛苦,于是开始帮助妈妈分担家务。

绘本从一开始就加入了很多“猪”的元素,直到最后爸爸和儿子们变成了猪。


 

我想这应该是一本非常受妈妈欢迎的书,而且相信很多人读了这本书之后都会深有同感,还能在周围的女性身上找到同样的影子。

而且即便30年后的今天,还是有很多家庭要求女人要做到保姆式毫无怨言地照顾家庭、又在职场上奋斗。这本书在今天看来依然满满的讽刺感,但又发人深省。

 

安东尼的书给了一个大团圆的值得庆贺的结局。

但是在《长大后,我要当海豹》中,作者也是通过超现实的表现手法表现了家庭的分崩离析的问题。结尾虽然男孩觉得“妈妈不会回来了”,但是也说了“我们过得也挺好”,父亲也拥抱着他,并没有明显对哪一方的批判性意味。

一本需要读者去推测的绘本


台湾也曾用《朱家故事》这本绘本对6岁的孩子做了听读研究,表明孩子没有理解故事中的讽刺意味,而关注在父子三人变成猪,以及画中与猪相关的细节上。并且以“眼前所见”来解释情节发展,对于两性之间的问题也似乎未能理解。 


如果大人站在成人的角度会觉得妈妈这样抛弃孩子很“残忍”,但是这些概念也是成人受过社会价值观的影响才形成的,对于孩子来说,他们的心理可能不会有“抛弃”的概念,他们可能关注在如果自己披上海豹皮可以去哪里玩,海豹皮最后去哪儿了,妈妈可能去哪儿了。

妈妈去哪儿了给了读者多种解释的可能,而且随着读者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得出的答案也不同。



如果家长引导孩子思考“妈妈去哪儿了”的问题,孩子也可能会觉得“妈妈是海豹人,想回到大海里去了”,“妈妈去找别的海豹人了”等等。这时如果再引导孩子思考“为什么妈妈会离开”,孩子也许会给出“因为妈妈觉得当海豹人快乐/和其他的海豹人一起生活开心”等回答。


 

同样的父母离婚的问题出现在另一本儿童小说,陈丹燕的《我的妈妈是精灵》里。主人公很爱她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很相爱,但是因为妈妈是精灵,爸爸作为无神论者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经过主人公逐渐明白父母双方的心情后,最终还是尊重她爸爸妈妈的情感和想法,接受他们离婚了。

 

同样的,这本绘本里也没有给出爸爸妈妈双方谁对谁错,而是给出了一个现代社会中已经非常普遍的离婚问题。


这本儿童小说也将主人公置于父亲和母亲的立场选择都两难的境地,主人公因而懂得从大人角度考虑他们的感情问题。


 

所以通过幻想的超现实的方式放孩子去想象他人的心情,从而不会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感受到“被抛弃”的痛苦和难过。

 

郝广才在《好绘本如何好》说:

一本好书未必能找到最完美的解释,也未必能回答孩子的疑问。但它能提供一个“体会的过程”,让孩子学会打开情感的出口和入口。


我们读一本书时,会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在书中的角色上。一旦我们对角色产生认同,原有的价值判断、道德标准,也会在故事中跟着改变。 所以我们做绘本,要了解对象,要明白阅读的本质,才能抓住要领。


好的故事,不会只给我们单向的价值观,它不要给孩子单调乏味。它不怕让孩子接受挑战,不怕让孩子问问题。它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孩子,不怕给他复杂的线索,多面的角度。

童书不应当避免现实问题

描写“边缘人群”的《奇迹男孩》暖心又关注了现实问题。


可能很多人觉得孩子应当有一个无忧无虑、纯洁无暇的童年。虽然父母有这样美好的愿望,但是挡不住孩子们会遇到的现实问题。如果孩子的书都是一味的快乐、美好、没烦恼,那也是对孩子的一种欺骗和不公平。


所以我觉得儿童文学之所以不简单,因为它并不是教化孩子成为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生活在空想中的孩子,而是通过有趣的故事形式启发他们思考、积累人生经验、形成自己的理解和判断,进而悟出关于这个世界、生命、人生的本质性问题,是哲学层面的问题


童书里讨论现实问题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深入了。孩子通过读书,可以引发他们的思考,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所以希望父母在给孩子挑选童书时,也能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也能和他们探讨书中的问题,他们的答案一定会让你惊喜。



参考资料

1978年5月号《日本儿童文学》杂志

2006年5月号台东大学儿童文学研究所《儿童文学学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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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阳君

本科毕业于南京大学广告学系,现于日本就读儿童文学研究专业。

曾在日本绘本作家伊东宽、石津千寻老师指导下学习绘本创作。知乎同名专栏“童话与绘本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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